夜半醒来

夜半醒来

山车散文2025-04-01 06:02:50
人的一生,要有大约一半的时间用来睡眠。所以,我总认为:睡觉是件大事。一如白日。白天过得滋滋润润,晚上也要睡得舒舒服服,即使是做梦,也应当是香艳的,惬意的,舒心的。年轻的时候,从不把睡觉当做一回事,认为
人的一生,要有大约一半的时间用来睡眠。所以,我总认为:睡觉是件大事。一如白日。白天过得滋滋润润,晚上也要睡得舒舒服服,即使是做梦,也应当是香艳的,惬意的,舒心的。
年轻的时候,从不把睡觉当做一回事,认为那本是自自然然的事情。天黑了,要睡觉;累了,困了也要睡觉。事实也确乎如此,只要睡意袭来,随便找一个地方,诸如床头、墙脚、田埂或草坡,就地一躺,便能沉沉睡去,甚至于怀中抱着碾棍,稍一依靠,也能进入梦乡。
可是,谁曾想到,随着年龄渐长,睡觉竟成了问题。不是睡不足,而是睡不着。夜已渐深,仍无睡意,心中焦躁,因为明天还要工作啊!尤为痛苦的是,夜半时分,本应处在酣眠的佳境,人却莫名地忽然醒来,睡意像生了翅膀的鸟,一下子就飞走了。于是只好在床上辗转反侧,静听他人鼾声,徒生“羡鱼”之情。生命被静默包围着,灵魂陷于一片茫然混沌之中。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既然睡不着,思想又没有死亡。于是,也只好在这漫漫长夜里,让思想去作信马由缰的漫游。想什么?思从何来?我不是贤哲,更不是圣人,故所思也总是至卑至微的。既不会像苏轼那样,夜不成眠,就想到,邀挚友,相携步于伽蓝清月之下,看积水空明,藻荇浮游其中,竹柏摇曳其上;也不会如王子猷,一觉醒来,四望皎然,便雪夜撑船,夜访好友,只图“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当然也不会像那戍边将士,苦寒相侵,夜难成寐,便把长笛横吹,吹凉千山明月;更不会作闺中少妇,孤枕难眠,只好楼头独依,瑟瑟秋夜里,寂寞了自己的红颜。我所想的,只是一些凡人俗事。想到了白天所做的事,所见的人。哪些事做对了,哪些事做错了,又该怎样去做。做对了,心中释然,做错了,便就有了一些追悔和内疚,但也不必太过自责,毕竟还有明天。人,还要在明天里走着。也许还有一些有趣的事、有趣的人,那就嘿然一笑,让趣人、趣事化作幽默的种子,撒在智慧的心田里。如此,还真有点三省吾身的味道。
有时,思想也会溯时间之流而上,想到那些已经逝去的老人。于是,一幅幅熟悉的面孔便历历如在眼前。蔼然的,严肃的,苦楚的,甚至是狞厉的。面孔尽管各各不同,但感觉都是亲切的,仰慕的,如文物再现于世,让人找到了昔日的时光和文明。据说,只有老年人才会喜欢追忆过去,一次次在夜半醒来时,想到逝去的老人,使我对自己的年龄产生了怀疑,我是不是未老先衰?还是真的垂垂老矣,周身才笼上了一层萧然的暮气?我又不禁觉得自己好笑,忆就忆吧,既然有生老存亡,就应该有对过去的追忆,翻阅那发黄的册页,重温那昔日的面孔,重拾那昔日的哲思,有何不好呢?
与“思”相伴而行的还有“听”。听静夜中自己的心跳,听空气中流淌的家庭的温馨和祥和,听寂寞里流动的思想。听风,听雨,听虫鸣,听鸟啼,听天籁的浅吟,有一次我甚至听到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窥视内室的声音。《四时幽赏录》记山窗听雪:“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这种境界,大概只能产生于南方。我居住的北方,少竹,也就难以得此雅趣了。雪夜听来,依旧是静然无声,偶或有冰凌”啪嗒“一声落到地面,那声音也是闷闷的,犹如把记忆投入了不测的古井之中。虽不能得“雪弹修竹”的雅趣,但追怀往昔,却也有两次难忘的“听”的享受。
一次,是一个初夏的夜晚。这本是最适于睡眠的季节,我却在午夜醒来了。慵懒的身体散散的,正当苦闷和焦躁向我袭来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听到了蛙鸣声,声音很低弱,似是有些羞涩。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用心听下去,一声,两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越来越亮。很快,此起彼伏,蛙声一片,涌动在和煦的夏夜里,涌动在令人沉醉的熏风里。我睁眼望向窗口,窗帘洒满了银白色的月光。原来,蛙声是乘着月光而来的,难怪如此的清脆而又响亮。这大概是今年蛙的第一次鸣叫,是积聚了一年的力量和愉悦的啊!我被淹没在夏夜里,被淹没在蛙声里,亮耳的蛙声似海潮的潮音,润泽着我苦闷的心田。谁说蛙声聒噪?我觉得,它是这个初夏的午夜里,最美好的音乐了!乡谚曰:“蛤蟆打哇哇,再有四十天吃馉飿(水饺)”这蛙声,直把我送进金黄的五月里,我看到了翻滚的麦浪,嗅到了甜甜的麦香。终于,我倒在了哇声里,枕着麦香又睡去了。
第二次,我是醉倒在一个雨意绵绵的秋夜里。
我醒来的时候,秋雨仍在下着,几经反侧,我仍然无法睡去。于是,干脆披衣下床,拧亮台灯,抓一把花生米,倒一杯白酒,又随手取过了一本古典诗词,翻动着(喝酒,翻书,是我独酌时的习惯),借以消此永夜。室外,是蒙蒙的雨雾,黑漆漆的,任你再好的眼力,也穿不透这雨夜的黑幕。我只好在浅斟低吟中,静听这绵绵的秋夜。雨时大时小,大时,室外刷刷刷地响成一片;小时,淅淅沥沥,敲打着窗外的桐叶,再伴以彻下蟋蟀的低吟,送入室内的是缕缕的幽寂。翻动发黄的书页,风萧萧兮木叶下,我仿佛听到了屈原行吟泽畔的脚步声,仿佛听到了温庭筠“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离愁,又仿佛听到了李清照“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清吟。又好似低回在“雨夜待客客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幽渺意境中,想这清秋长夜,得一知己作彻夜长谈,是何等惬意的事情啊!忽然想起,我的一位教古典文学的大学教师说过的话:夜晚,你闭上眼,一个人静静地思考,最是能走进诗人的内心世界。于是,我闭上眼,闭上眼??????
“怎么这么大的酒味啊?”妻子的一声惊呼,把我惊醒。我抬头望窗,天已亮了。这一夜,我真的听到了诗人心灵的跳动??????
虽然夜半醒来,偶遇佳境,但我还是想找回从前的那种“黑甜”的深度睡眠,这毕竟才是健康的生活。与我同一个办公室的,是一位巧笑倩兮的小姑娘,早上进入办公室,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唉,今天又一觉睡到自然醒。话语里,透出一种睡足了的舒服感。这让我欣羡不已。“一觉睡到自然醒”这几个字,从她的樱唇中吐出,仿佛整个空气里都弥漫了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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