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条路越走越窄
听来的故事:若干年前的正月初一,一个清冷的早晨,我身材瘦小而行动灵活的二爷爷,穿过北方清晨刺骨的寒冷,去给他年迈的母亲磕头拜年。老太太年事已高,住在小儿子家一个黑暗的窑洞里。她贪恋寒冬里那一丝难得的热
听来的故事:若干年前的正月初一,一个清冷的早晨,我身材瘦小而行动灵活的二爷爷,穿过北方清晨刺骨的寒冷,去给他年迈的母亲磕头拜年。老太太年事已高,住在小儿子家一个黑暗的窑洞里。她贪恋寒冬里那一丝难得的热气,久久不愿离开火热的土炕。二爷爷跨过瘦裂了的榆木门槛,在目光寻索到老太太的同时,双膝下跪,口中念念有词:“妈,我给您拜年来了……”炕洞门上挡着一块碎木料钉成的木板,经过长久的烟熏火燎,早已面目全非。在二爷爷磕下的头快低到炕洞门的那一瞬间,一条狗,冲破厚门帘的阻隔,张口咬住了二爷爷高高撅起的屁股。二爷爷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回。几十年后的今天,我成了我的二爷爷,被时间之狗紧紧追随,惊慌失措屁滚尿流。而我,却并未对此加以任何有效的拒绝:我在与时间之犬的半推半就中,以进步的名义,重新踏进一条污浊的河流。对我而言,写作之梦由来已久。一九九九,那一年,有一个酷热的夏天。老天爷成了一个狂傻的疯子,巨大的热情,催促他在天地之间裸奔,热浪汩汩滔滔奔流而下,充塞天地。我上初二,刚刚告别混沌无知的童年,进入懵懵懂懂的少年时代——现在想来,我似乎一直是一个晚熟的人:三岁时学说话,十三四岁的时候,才真正开始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在此之前的十多年里,如天真烂漫的先民一样,我与整个世界混沌未分、连为一体:吃喝拉撒笑嘻嘻,像个小动物一样。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开始了真正的劳作。暑假到了,爸爸因参加继续教育培训班,去了县城,一走半个多月。地里的庄稼,在酷烈的白日下过早地变黄,豆荚变得极为脆弱,手一碰便碎,并不饱满的豆粒落下一地。再也不能拖了。天气太热了,白天不敢下地。母亲带了我,天不亮出发,趁着凌晨及清晨的一丝凉气,赶快上手劳作。太阳升过半空,人已汗水淋漓,不得不停止这半天的劳动:豆秧脆得碰都不敢碰了,一碰就折。经过漫长难挨的正午时光,接近黄昏时,农人再次下地,劳作至深夜:夜浓如墨月上中天。十亩地的豌豆,就这样收完了,我学会了庄稼地里除耧田之外最难的伙计:捆豆子。在体力劳作之外,另一种更令人心醉神迷的工作开始破土发芽,慢慢生长:在绵长炎热的正午时光里,我摊开一个巨大而丑陋的笔记本,开始了我稚嫩而饶有兴味的写作。每天五百字,四十天之后,一篇两万字的小说完成了,它的题目叫:《青青的梦》。最初的写作成了一个“高度”,迄今为止,我再也没写过这么长的东西了。
心从来都没死过,虽然写作时断时续。阅读也曾中断,甚至在符号化的题山苦海中鄙夷、憎恨任何意义上的人文阅读,将其视为无聊的空耗与过剩的滥情。人实际上是孱弱不堪的,环境可以将其轻松压扁,当然是以自觉自愿的名义。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发现,所谓恶,并非有一个张牙舞爪的外衣,它只需要一些情绪的持续喂养。秉性难易,人的恶性难改。有时,你不得不佩服人文的力量,或是人心底的感召力:进入大学,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物理与电子工程学院转入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从此天涯归无计”,读文学,总算成了正业。或许是误解,我没能及时了解这个专业的确切意义,我一心想读自己喜欢的书,而后写作。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失望:大二开学,我对中文系憎恨到了极点。我恶毒地想,中国什么时候将所有的中文系统统取消、停办的时候,或许才有中国的希望之日?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这么无趣而骗人的专业?我在这种怨恨的愤懑情绪中,进行秘密的消极抵抗。写作慢慢开始了,但总不令人满意。自暴自弃的念头,时时浮上心头,越坏越写,越写越坏。在消极的对抗中,人慢慢被驯服了,在不知不觉中。大三以后,上课成了调剂,阅读逐渐上升至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越想逃离,陷入越深。纯粹意义上的写作,如空气汇入空气,了无踪影。——因此,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尚未开始,似已结束。
而后考研,在麻木不仁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顺水推舟般地被推到某个位置。虽有遗憾,亦不甚强烈。理智的认识甚为明晰,如何如何一二三四五,可以吹出一大堆来。而对于真正的文学,除徒增一些可鄙的偏见和自以为是之外,我没有任何收获。现在,读书成了一项至关重要的工作:不仅仅是出于兴趣,更多的是需要和“责任”。对,是训练,一个被强奸的人,最终爱上了这个歹徒。我就在这种理性万岁的高音喇叭中,毫不费力地进入集体主义大合唱:我已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既定的轨道上继续滑翔。——我并非说纯粹的知识学毫无价值,相反,它意义重大。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心存疑惑:在这条路上,你可能留下一些或深或浅的足迹,却一定没有体温。疑惑虽有,行动上却并未懈怠。读书时间,陶醉与内在的欢愉,仍然十分强烈;某个无聊的间隙,茫然有时悄悄入侵: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它能使你成为一个更为健全,更为丰富的人吗?疑虑很深,亦然前行。在另外一些时候,我心存侥幸:或许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我会拾起一只灵性的笔,进而真正拥有它。
很多时候,人就在这样的自我欺骗中,默默前行。或许是在追寻,或许是在堕落,但无论如何,一些真正宝贵的东西正在慢慢消失:如在干枯的天空下,清水浸入沙土,蒸发升腾,而后消散。
2008-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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