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手鼓先生，为我奏一曲
我还不想睡，而且无处可归
嘿！手鼓先生，为我奏一曲
在这铿锵的早晨让我与你同去
带我上路吧，登上你魔样涡漩的帆船
我的知觉已经褪尽，我的双手无法握紧
足趾麻木难以站立，只能交给靴跟
任凭它们带我游荡
——鲍勃迪伦（BobDylan）《手鼓先生》

1

天黑的时候，我的艺术家男友坐在我的对面吃生牛肉，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遇到麻烦总是喜欢吃生牛肉。他握着刀叉的手很白，很漂亮。电视机屏幕上出现雪花的时候，我听见他咀嚼时牙齿碰撞发出的声音，我想看看他的眼睛，像猫一样在夜里会发光的眼睛。但是他始终低着头，他的睫毛拦截住了我的视线。然后他说，亲爱的，还有酒吗？他的声音平缓的像一条线。我踢踏着拖鞋来到冰箱前，翻出一个月前剩下的白酒。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与他谈一谈，为此，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好好的睡觉，我关掉了电话，不看邮件，编辑找不到我，我的新书出版的事也一无所知。我一个月的时间都在房间里打转，我找不到漂亮的衣裳，少女的衣裳，我也没有办法积攒出很多的温柔，我的头发剪得很短，不敢看镜子。我觉得我就剩那么一点可怜的勇气了，趁时间还没有发现它，我必须用掉它。

我的男朋友终于来了，他正在我的对面吃生牛肉和喝酒，我忽然发现我不能与他谈一谈了，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想与他谈一谈，于是我决定告诉他，告诉他我的情况很不好，我的痛苦已经令我害怕见到阳光，我不敢触碰我的头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感到我前所未有的需要一个出口和春天，我想我已经与搭救这个词扯上了关系。但是还没有等我开口，他就喝醉了。他喝醉了，脸上漾着红晕，我全身的毛孔就都开始挣扎，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害怕这种暗淡的红色，我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塔尖上，吸一口氧气可能就会令身体失去平衡，那种感觉就像所有的人都在期待自己的跌坠。我无法解释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总之，他喝醉了，事情就开始以一种无法遏制的速度糟糕起来。我的房间堆积满了再也不愿为我流浪的风，它们沉沉睡去。我的心意再无法投递。

后来，他穿着灰色的短裤，光着脚，拿着擦地的拖把砸了我的CD架，然后撕了我十几年来一笔一笔勾勒的画。我抱着我的电脑吓得说不出话。我来不及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爱过。但我又不知道我为什么爱过。后来他累了，吸了支烟，穿好衣服出去了。他说你一个人住，不要带一些人来家里，这样很不安全。有时候人连自己都靠不住。你不要一遇到问题就束手无措，就把责任推脱到这个世界身上，这样很不好。我说，我本来是有一些话想对你说的，为此我已经准备了一个月，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我说，你走吧，走吧，你砸了我的迪伦，砸了我的手鼓先生，也就这样吧，我的那些画，也没关系，反正拿出去也卖不了多少钱。

2
我的艺术家男友离开后，我难过了一阵子，我不是除了他就没爱过别的男人，我爱过，每一次我打算爱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寄托很多希望。我想问题就出现在这里，爱和希望是两回事，如果同时放在一起就会变得没道理。
我想有道理的生活，我在想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有道理。我想这些的时候时常是对着电脑发呆。我的睡眠彻底坏掉了，我的头发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脱落，我开始没有节制的吸烟，吃甜食。这真的不是颓废，我不酗酒，不飞大麻，不找男人约会，不接受领导的暗示，我只是不知道生活还能容我些什么，我不抱怨，不是不肯努力，不是害怕流浪。只是想安稳的工作和长久的爱一个人。除了这些之外能有一些钱去旅行，仅此而已。
但是为什么我的生活还是如此的糟糕？我的电脑屏幕爬过一只黑色蜘蛛的时候，我开始掉眼泪。我承认我已经很少哭，眼泪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不足以表达悲伤和恐惧。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想过，这个房间里会有蜘蛛，我完全被吓到了，没有人会知道蜘蛛的可怕，。后来房东来按门铃，那个三十岁的画着浓妆的女人，她说你为什么哭？我说，你等一等，我这就去给你拿房租。我说，你不要看我的电脑，那上面有蜘蛛。
房东走后我又开始哭，我完全没有了生活的欲望，我被一只蜘蛛吓的相信自己失去了生存的本能。
我不敢走近电脑，一直哭，后来高个儿就来了，高个是我朋友的朋友，我们之所以能够成为朋友是因为他是以画画为生的。而且他喜欢讲笑话。高个儿其实个子一点儿都不高。也没有给我讲过笑话。这些我都是听我的朋友说的。
他来找我说是有事情。
我说，你有事情就说吧，但是我现在没什么心情去做一些事情。我倒了杯水给他。我现在很排斥搞艺术的人。
他说，我办画展的那天你能不能来？我希望你来。
我说，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我掉头发很严重，我如果成全你的希望，就会没办法原谅自己。
高个儿没说什么，但是他要带我出去买姜。
我穿着我的旧风衣和他出门，我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自从遇到我的艺术家男友之后就再也没有精力花时间去打扮。
我说我上一次出门还是夏天，现在却秋天了。
我说这个小超市真好，有姜，如果姜真的可以生发，我就去参加你的画展。
他说，不要勉强，顺其自然。
你看，男人们都喜欢说不要勉强，顺其自然。

高个儿走后我又小心翼翼的接近电脑，我跟编辑要回了我的书稿，我说，你把它还给我，拜托了，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编辑说，其实都还可以商量，包括稿酬。我有些急，我说，这是我用心写的东西，它不是白菜可以讨价还价，问题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你这样迟早会没有人敢与你合作。我想，那要讲缘分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缘分这个东西到底存不存在，但是我还能够收回我的书稿，全身而退，我现在就害怕回头无路可走。

3

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想生活这个艰难的课题了，我陷入了更糟糕的状况。我无时无刻不再想那只蜘蛛，我无法不去想它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在我的手上或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买来杀虫剂和消毒液，我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可怕的气体。我想象着那只蜘蛛可能还有一个情人，他们很可能会搞出个小蜘蛛。我觉得我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蜘蛛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