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的五月是我记忆底最干净的五月，阳光和煦，空气里划满清新的稻苗的味道，风安分而恬静，穿过树梢抚动树叶带来淳朴的大自然的旋律，就连那清晨或者黄昏时鼓着下巴努力鸣唱的青蛙田鸡，也都显得韵味十足。作为一个孤僻的小孩，我只有一个朋友。我总是和他混在一起打磨望不到头的空闲时间。
一个下过雨的傍晚，他衣衫邋遢的坐在我家的大门外。好几天前我去他家找他的时候，他妈没好气的告诉我说他走亲戚去了，很久都不会回家的。很久是多久我根本就不知道，不过恍惚中还是觉得不止几天这么短。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好奇的问他，你怎么弄得这么脏？去抓龙虾了？
他摇摇头，然后小声的告诉我，我爸妈不要我了，他们把我丢在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瞪大了眼睛，几乎就不相信他的话，不要骗人了，你妈说你去亲戚家玩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然后笑着说，他们想扔掉我，嘿嘿，可是我会飞的，我认得回来的路。
我刚想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他的爸妈楞楞的出现在了墙角那条小弄堂的拐角处。他们什么也没说，过来就把他拖了起来。他顺从的跟着他们回家去了，在几个看客幸灾乐祸的笑容里，我看到了一抹灰色的冷漠。我关上门回屋写作业，可是窗外的一只被狗欺负了的野猫愤怒的叫声实在吵得我没有头绪。厨房里传来的阵阵香味越来越浓烈，邻居家的房顶也飘起了青灰色的炊烟，我一闭眼，妈妈就在楼下大声的喊，吃饭了。
第二天我又碰到了他，他大方地掏出了几块牛皮糖给我，然后和我一起找地方玩。桑树林边的空地上长满了青草，他翻了好几个筋斗然后告诉我他在学一种已经失传了绝世轻功。
你知道吗，他躺在草堆里朝我喊，当你跑得和我一样快的时候，你就能飞了。他嚼着牛皮糖的嘴角流下了几缕口水，然后含糊不清的还在唠叨着，你知道刘三婆家的鸡是怎么死的么？是脏东西。你知道什么是脏东西吗？你肯定没见过。我见过，而且我还知道怎么弄死脏东西。他诡异地朝我笑了笑，然后用手作出一个拧断脖子的动作。脏东西和蛇一样，弱点是七寸，只要拽着他的七寸然后用力一扭，他就会翘辫子了。
我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又给了我一把牛皮糖。你怎么有这么多糖吃啊？我奇怪地问他，你亲戚给你买的吗？
他摇了摇头，然后说，我也不知道，昨天回家我爸妈给我买的。他们明明不要我了，还给我买糖吃——真是奇怪……
他们昨天那么凶，回去打你了吗？我剥去糖纸然后把糖塞进了嘴里，一边吮吸着一边问他。
他又摇了摇头，没有，我也以为回去了他们会打我的，我也不知道。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突然又睁大了眼睛，你想飞吗？你拜我做师父，我就教你。
你真的会飞吗？你飞给我看。
不行，他拒绝的很认真，不能随便飞的。你看过奥特曼吧，他们也不能随便变身的。不能随便飞的。
那我要怎么学呢？
你先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教你。他一边说一边亮了亮他口袋里的糖。
师父。我乖乖叫了他一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个鼓鼓的口袋。
他笑得很开心，然后一边掏糖给我，一边说，好，我决定教你怎么飞了。他看着我把糖塞进裤袋，然后严肃地说，要学怎么飞，你要先学会怎么唱歌。你会唱歌吗？
我点了点头，我唱得很好的。可是，为什么要唱歌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每次唱歌的时候整个人都会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练唱歌是为了练飞的感觉。
哦，那随便唱什么都可以吗？
嗯，不过最好还是唱那首水手，每次我唱水手的时候最有飞的感觉。
水手，就是广播机里天天在放的那首？
嗯，他点了点头，然后扭过头去扯着嗓子开始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步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我静静的躺在草丛里，他的歌声还算好听，夹在风里还是很和煦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混在阳光里发酵，远处破庙前的树上几只喜鹊唧唧喳喳的似乎在为他伴奏。午后温暖的空气像被子一样铺住了我的身子，等到他唱到第三遍的时候，睡意沉沉袭来，我一幌神，竟然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把我摇醒，然后告诉我，我感觉到家里又有脏东西了，我要回去弄死他们。
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他严肃地拒绝了，你没有练过功夫你打不过他们的，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我于是又躺了下去，在青草的缝隙里我看到他一边唱着歌一边飞快的奔跑着，然后我惊讶的发现，他的两只腿越蹬越快，到最后似乎腾空而起了。他真的会飞！我一下子醒了过来，怔怔的坐在草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柴垛。
我没有等他回来，因为晚饭时间到了，我得回家吃晚饭，否则又要挨我妈的骂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三婆又在村口骂骂咧咧了，她老是在村口唾沫糊了嘴角地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人。这回是在骂什么我没听见，因为我的脑子里全是他腾空飞起来时的样子。
吃饭到一半的时候，妈妈虎着脸问我，下午去哪里疯去了？弄得一身泥，是不是又和那个傻子在一起？
他不是傻子！我不满的嘟哝着。
他不是傻子？他没脑子你也没脑子？刚才他跑到刘三婆家把三只鸡都给掐死了，你还说他不是傻子。以后你不要找他玩！
我本来还想告诉妈妈他很厉害的他会飞的，可是妈妈阴着的脸着实让我害怕，于是把话都憋了回去。扒拉完最后几口饭，然后就撅着嘴看动画片去了。埃迪奥特曼再一次成功的击败了外星怪兽，拯救了地球。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我梦见我和他一起帮助埃迪奥特曼打败了两面怪人达达，然后唱着水手一起飞向M87星云……
他被他爸妈用铁链锁在了楼上。我在他家围墙外大声地问他，是不是因为你掐死了刘三婆家的鸡啊？
他没好气地说，你们这群傻子怎么都一样的？我说了那不是鸡，是脏东西！脏东西很凶的你知不知道？不杀了他们，他们会要了你们的命的！
我沉默着不说话，他在阳台上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然后晃着脑袋大声地唱歌。他闭着眼睛神情陶醉的样子着实让人觉得好笑。我说，那你怎么办？你爸妈要锁你多久？
不知道。他的歌声戛然而止，我也不知道，不过这种烂锁根本就锁不住我，我练过功夫的，这种烂锁。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然后嗷嗷地叫着，一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