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仪是非

礼仪是非

石决明小说2026-03-01 12:22:37
古镇村历史久,村子大,古风遗存,礼仪繁缛。红白喜事要请本家老者,酒菜待过三天,再捋捋胡子,慢慢商量。你一句,他一句,人老了,耳朵笨,接不上茬儿,还不时就扯到几辈子以前的事情上去,一时半晌话头转不回来。
古镇村历史久,村子大,古风遗存,礼仪繁缛。
红白喜事要请本家老者,酒菜待过三天,再捋捋胡子,慢慢商量。你一句,他一句,人老了,耳朵笨,接不上茬儿,还不时就扯到几辈子以前的事情上去,一时半晌话头转不回来。做小辈的只有耐心等待,没有发言的份儿,直等得耳朵麻,脑子乱,楞的不注意,他们竟扯到你了,却是某时某事慢待了某位老者,某时某刻没有问候某个前辈,你有这事没这事记起来记不起来一概别管,赶紧十分虔诚地谢罪,低头,再快快递烟,频频敬酒,人家会冷冷呆着,半晌不接,然后颤颤地点着手指,声音十分严厉地指教:进村子要时时留意,步步小心,小猫小狗都要打招呼,见了人要卸下眼镜,递烟敬酒要双手,并且低头……
村上不会打招呼的人,最遭人白眼。说来也十分简单,无非是什么“伯伯婶婶”、“吃了没有”、“地里去呀”、“回来了”,如此之类。却就是有人嘴硬,难以启齿,于是就会有十分难听的外号,什么“死人多一口气”、“死人毬”之类。古训云“礼多人不怪”,茅房口顺嘴一句“吃了”,那人提提裤子就说“吃了”,并不上怪。村人说“让人是礼锅里没下米”,就有送客到大路上了才说你要走,我说你吃了饭走呢,你硬不?但有时礼让性的,别人却当了真,就徒然生出许多烦恼。
毛蛋大年初一端了碗饺子刚坐到门前路边的大石头上,来人了,毛蛋说六爷你吃饺子,六爷说这娃还行,就吃了,走了。毛蛋眼巴巴的,大大的泪珠就流了出来,靠在茅墙边抽泣——那时节日子苦焦,一年到头一人就分那几个白面饺子呢。
年轻的,特别是常年在外读书的回到村里极不适应,而有了把年纪的,那就喝米汤一样了。麻五婶就是到了这份上的人,固然人们不会对她说三道四,却是从另外一面生出了许多麻烦。
村子大,巷巷道道极多极曲折,曾有后山卖柴的,柴是卖了,却是一个晌午都没有转出村子。这日三驴担尿去地里,麻五婶坐在门前纳鞋底,就问担尿哩,地里去,三驴笑笑的回答担尿哩,地里去。三驴地里折回来,麻五婶就又问担尿哩,三驴回答担尿哩,等到舀了尿又经过这里,麻五婶还是问担尿哩,三驴就吊了驴脸,老大不高兴,再走就曲曲弯弯地绕了个大大的圈子不从麻五婶门前走了,一晌本该担七八回的,肩头红红的,却只跑了五六回。这事麻五婶当然不知道,她知道的那一次却是生了个没大小的气。
这是牛二担柴的事。天不明就吃早饭拿干粮去了后山,天擦黑才回来,那村后的北岭,虽不高却十分陡又是才漂过一层白雨,红版土路滑得如同打了蜡,牛二担着百十斤重的柴担子,就刚下这牛肠子一般细而陡的路,草鞋早滑到裸骨以上了,赤足一寸一寸地滑,气都顾不上换,这时麻五婶就站在岭下仰着头——哟,这不是牛二兄弟,这么迟才回来。牛二正咬着牙换肩,没言语。麻五婶就又问担柴去了?牛二腿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心里有点火了。岭下麻五婶嚷起来了,声音十分刹亮:
“我说牛二你嘴里是憋了屎啦,婶子我问你是礼,你咋不吭不卡的,是拾了金子还是做了尿官……”
牛二就势扔了柴担子脾气大发:“你长眼睛不就都看明白了,还问什么,有啥可问的?我做不做官拾不拾金子与你毬不连蛋,用不着你干嘴弹舌!”
这一场好吵当然以牛二的失败告终,人们都说牛二这娃差迟。那时六爷就开导了不少,六爷说你牛牛不大,脾气不小,你麻五婶生不下你,连不连蛋脱了看,撒啥野哩。你那牛脾气我不知道,那次在北岭你脚踢在料浆石上,生血长流,不包伤口,到呲牙咧嘴光着足回家去扛八磅锤,那料浆石到砸碎了,可脚伤肿的半个月没下地,怪谁?怪你!穿草鞋你当是穿布鞋哩,你不小心,关石头屁事!可这次,你麻五婶不是料浆石,你娃做事要趁当着哩,小心小铆裂了!
麻五婶很是得礼,跟人提起这件事,就有说不完的话头,足足半月有余,兴趣不减,情绪很是高涨。
这天麻五婶磨炒面,就在门前簸箕里放了擀面杖罗炒面,还不时用带了顶针的手指敲得罗叮当响。这时六爷过来了,麻五婶就站起来让座,说你老来了,我刚磨的大麦炒面在罗呢,尝尝吧。说着就抓了一把递到六爷面前,六爷说我尝我尝,就接过来吃了一嘴,没牙了,弥了嘴唇就慢慢蠕动。这里麻五婶却连珠炮似地发问开了,那天牛二的事亏得你老出面,这崽娃子才鞣多了。你说现在那些小子咋就像吃了枪子儿?
六爷吃炒面的嘴还没调过来,却须搭理,刚要说话,一口气吸进去就呛得翻了白眼,干炒面喷了麻五婶一脸,六爷的嘴还像清兵的石头炮口一样烟雾缭绕。拿眼看六爷胡子抖抖地没了气儿,麻五婶发疯似地喊人,惊动了全村,医生被请来了。人们用了老祖先的全部经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竭尽全力抢救,人来人往就像赶庙会一样。
然而,六爷终到底没有醒转过来,天黑时古镇村动了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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