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莺19岁的时候，纪珊39。

如果不是那行小字，她们会一直很要好。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们一起去KTV，黄莺会唱《长城长》，会唱《难忘今宵》，纪姗在旁点跟烟，听到兴起时会站起来大声叫好。黄莺唱累了，纪姗就掐掉烟，点一排邓丽君的歌，一首一首的唱，音调不准、声线太细，听起来像小孩的声音，等纪姗自己都觉得唱的很难听时，就把歌切掉，唱下一首。

人生不是这样，当一段你不喜欢的日子来临时，你不可以切掉，按下一段，纪姗说，你只能一步一步，再艰辛都要走下去。

下一首是《南海姑娘》，是黄莺很喜欢的一首，于是她拍拍纪姗的头说，你一定要好好唱哦，不可以切掉哦。

可是这首对唱功要求还挺高，所以又给纪姗切了。

外面开始下雪、很小的雪，浅浅的落下，一片又一片，仿佛二十年前的那场。
纪姗不唱了，把话筒交给黄莺，自己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又点了跟烟。
黄莺在旁边用话筒说，你要少抽点烟，你也不小了。
纪姗吐出一口烟，说，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这四个字被音乐声覆盖，黄莺没听见。纪姗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雪还是那么小，轻轻浅浅的，如同心底的伤口，一点一点的，绵延不绝的落下，寒冷俏无声喜的到来，越来越冷、越来越痛。

纪姗转过身来，靠在窗前。昏暗灯光下的黄莺脸很白，是不属于夜晚的那种白。晶亮透明，就像栀子。纪姗走过来，又坐到了黄莺身边，依偎着她。

虽然你是我极好极好的姐妹，可是有些事情，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2

二十三年前。
二十三年前的今天，纪姗与往日一样在家做饭。做的菜是他喜欢的红烧鲫鱼、红烧肉、青椒肉丝、糖醋排骨、西红柿炒蛋、白斩鸡和老鸭汤。从早上一直做到傍晚，因为那天是大年三十。
其实纪姗本来不会做饭，她出身于典型的书香门第，父亲是中学校长、母亲是中学语文老师，家里条件很好，纪姗从小到大都没有碰过家务，她所受到的教育一直都是诸如“学习第一，活到老、学到老”之类，形容他们家的生活，最贴切的一句话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是生与封建的书香门第的纪姗，在她20岁那年，冲破了一切险阻、走了他父亲为她铺好的那条路旁边的一条小径。

那条小径的艰辛苦难纪姗当时当然看不到，在她眼里，那条芬芳诱人的幽幽小径简直就是世外花园，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那里没有考大学、考研究生、考博士、没有一切和读书、和孤独相关的东西。

纪姗在她20岁那年，爆发了内心积聚以久的小宇宙，嫁给了她心目中的桃花源园主。并且去了他的家乡——她心目中的桃花源。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与父母决裂、终生没有再来往。

然而，美好就是美好，美好这种东西它不拖沓、不罗嗦、不屑在这个尘世逗留太久。
所谓美好，就是在一切都还处于美好状态，还没有往不美好的地方发展时，就让一切戛然而止。
那天晚上纪姗没有等到她的桃花源园主，她的园主在回家的途中随车一起翻入悬崖。
纪姗在家等到窗外开始飘雪，等到雪一片一片的落下，掷地有声，她知道出事了。
她回头看着床上小女孩静谧的面容，心想，桃花源里还有她呢，怎么办呢？
那个小女孩就是黄莺。

3

“妈妈，你抱我下来好么？”
“妈妈，带我去游乐场好么？”
“妈妈，你来看我画的太阳”
“妈妈，我考了一百分”
“妈妈，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你这个女人，不要再抽烟拉”

黄莺就是这样长大的，妈妈在她眼中，越来越不像妈妈，而是朋友、姐妹。其实她不知道，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她妈妈的世界里，有一个桃花源，而桃花源里面就住了她们两个，所以她们的感情，注定要演绎很多角色，不是母女那样简单。纪姗的心事只有对黄莺说。纪姗要逛街要吃饭要唱K要喝酒，也只有找黄莺陪。

黄莺有时候也会嘲笑纪姗，说你怎么没有朋友呢？恩，要不找个男人把？
纪姗会说，好呀好呀，可是你妈一把年纪了，谁能看的上哦。
黄莺这时就会用尽所有美好的词来赞美纪姗，她说，妈妈你这么美丽大方楚楚动人倾国倾城冰清玉洁娇艳欲滴笑靥如花怎么会没人喜欢呢？直说的纪姗笑成一朵花儿。

其实黄莺不知道，那笑是装出来的，那时的纪姗早已联想到她的桃花源园主，心里的雪又开始绵延不绝的下了。

黄莺从来不提爸爸，小时侯也许提过把，可是她忘了，自她懂事起，她就不提爸爸了，她知道妈妈会不开心。她8、9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瞎写老师布置的“我的爸爸”的作文而不去问妈妈“爸爸是什么样的”，写好后还会藏起来不给妈妈看到，怕妈妈伤心。
而纪姗也从不会在黄莺面前哭，不论再多的苦都自己往心里咽。

她们看似亲密无间、让众多人羡慕，实则勾心斗角，把互相最真的感情都藏了起来。
当然，是以爱的名义。

4

其实那一小行字本来是不会给纪姗看到的。

那天是圣诞节，纪姗要黄莺陪她，黄莺说同学聚会，不好推辞。于是纪姗就说，那我也去凑热闹行么，黄莺本来很好推的，她本可以说，学校的事你去干吗，也可以说，我们班级聚会，你一个大人在那肯定无聊死了，更可以大笑两声摇摇头说，这么大的人呢，还过什么圣诞节，凑什么热闹啊。

可她只是支支悟悟的说了两个字“不行”。因为她心里有鬼。

纪姗当然起了疑心，不过她向来不怀疑女儿，因为她知道女儿什么事都对她说，就算交了男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事情才有点蹊跷，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呢？纪姗想着，顺势走到了黄莺房间。

其实纪姗从不会去翻黄莺的东西，她不想看，也承受不了，她心底的伤口常年滴血，根本受不了一丁点的刺激。她害怕看到黄莺被人欺负，被老师骂，被喜欢的男生拒绝，害怕看到她那个桃花源里的女儿、朋友、姐妹受到一点委屈。

其实黄莺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