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你可以分辨出是杨树叶子、松针还是新刈的草发出的味道，以及你路经的每一种植物的每一种独特的气味，早上九点，当阳光一点一点将它们烘烤出来。仿佛，从它们解开的第三颗纽扣里，你摸得到光滑而毫无戒备的胸膛，这个时候，你的心情会和你的脸，和那些迎向阳光的叶片一样，闪着安静、不刺目的光。
再早些天，各种叶子刚刚萌出，刚刚从紧裹着的襁褓伸出新嫩的身体，那个时候的味道会更好闻些，更浓、更新鲜，还混着一丝丝胎脂的味儿。当然，要在早上九、十点前出门，在干净的环境里，没有车辆，只有不多的人走动的地方。那时阳光的火候也刚刚好，叶子们还没有身被灰尘，身体湿润，味道出来得缓慢和恰到好处。如果时间太早，气味还没醒来或者队伍尚未形成大的规模；晚了，阳光强烈的热情会冲淡它们、驱走它们，或者它们轻盈的身体跑向了更高、更广大的地方去了。
人的记忆会精确地记录它们，连同那时那刻的所有感知觉和活动。比如，当我闻到一股浓荫下的、潮湿的松针气味，时常会想到小时候、青岛，从中山公园通往海水浴场一段深绿色的路，连同那时留在皮肤上的温觉、鼻息里的滋味、有些暗的光线、空气里的静默、我的抑或别人的脚步声、穿的衣服和鞋子、是饿着还是饱着、那时的心情、树木高大的样子、仰起脸时看到的天空和流云……非常细微。但如果，这味道有些差别，就常常不会被记忆复制出来或复制不全。这似乎要备齐的知觉条件很多，但一旦相似或相同，就仿若穿越了时空……这样的关于气味的记忆很多，每个人都有。越是珍视的过往越为清晰。我最常常想起的几乎都是童年的时候：踏青、到农场拾麦穗、春天的集市、与花朵相关的活动、雨后等等。
我想造物主在气味里也是分了“善恶”的。通常美好的、有益的能发出气味的物质的味道都是“好闻的”，不是吗？花朵、水果、粮食。就是干果，咀嚼在嘴里，随着唾液和体温的掺混，那裹紧在质地坚硬的“肉”里面的香味就会溢出来，赠予我们一小段属于生存和生命的享受。是的，所有美好的气味，都是种享受。那时那刻，还伴着那发出气味之“物”好看的“脸”、样子、姿势和色彩，使得那享受更大些和更丰富些。
而腐沤恶臭，通常都“代表”着一些坏的物质和现象。你看，排泄物、腐败物、“坏”了的东西，通常是伴着不好闻的味道的，这是上苍、“主”，给生存既定的规则和门，要我们在生存和生活中去做好规避、预防和铲除的。而且，病了的身体也会以各种气味向我们发出信号。中医里有“望、闻、问、切”，这“闻”就是一种很有效的断病方法。我学得粗浅，但大体记得《本草纲目》或中医类的书里，是记录某病会发出某种气味的，因记不太起来，遂从网上找，想起了在哪看过糖尿病患者身上会有种“甜味”，而那是好似“苹果烂了”的味道；而身上发出“烤面包”的味，则可能是患了伤寒病等等。平时，我自己也通过一些小小的留心，能分辨出离我很近的人，是体况不佳，还是休息不好发出的气味。
气味还有“中性”之说。就是有些气味说不上佳，也说不上不佳。但可以像电影里演的，手拿一盏灯，摇晃着，喊到：“平安无事喽。”这样的气味在植物里、动物里、我们使用的物品，甚至我们自己身上，都是有的。
气味也有“物极必反”之说。知道吗？我们的尿液若被大比例地稀释后，会发出一种淡淡地香味；那著名的“龙涎香”，是从抹香鲸体内的粘稠物中得到的，而那粘稠物最初是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的。呵呵，跑题一下，这也简单地说明了，万事万物都是能悟出“道理”的。
当然，很多无机物也是能够发出气味的，比如我们在化学课实验课中闻到过碘、氯、氨等元素或化合物的气味。人类已可以通过化学工艺制造出或模拟出相当之多的味道的，但因缺乏“真实的”、“活的”性情，在此不提。
不过，在嗅觉上，我们人类是比不上很多哺乳动物的。比如人人都知道的狗，那是自不必说的了；比如母虎，若把它新生的胎儿拿走，在胎儿的身体上稍稍地混上些什么气味，它就断不肯哺育它或它们了，甚至还有可能咬死它们；比如几乎所有野外的哺乳动物，都能凭借自己的尿液，来区分自己占领的地盘，说句搞笑的话，人类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或很难这样来分出哪是自己家、哪是别人家的。
在孩子的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动物在嗅觉上的分辨力，比如我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篇小说，就是因为那里面的女孩对“妈妈味”的迷恋而挽救了一段婚姻。我儿子小的时候就常常说“妈妈味”，那全是自发的、潜在的，用来保持成长环境的稳定、保持母子关系的稳固。那时，我偶尔拿着儿子常常会抱着的我的睡衣闻，说真的，什么也没闻出来，只能说有些体脂和洗浴品的味道，成人的嗅觉基本上都已经退化到了迟钝的程度。
但不可思意的是，很多女性还能通过闻，来分辨自己的男人或老公。因为男性身体里有种女性不具备的气味，一个女人会因为接受了自己男人的味道，而很难容忍别的男人的味道。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这样，也没看过这方面的科学研究，但我常常在火车的卧铺车厢里待不下去，因为那里有很多陌生男人的气味，会让人不安和难以忍受。
气味是我们感知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没有它，我们的生活不知道会减色多少呢（小小举例一下，食物若不能被“闻”着入口，通常都是寡味的，近于嚼蜡，呵呵）。所以，我们的生存中，我们的幸福里，还包括对气味的留心和爱。知道了吗？包括对自然的赏识和发现，包括对你身体、心灵的爱惜和照拂。

2008-5-29
2008-8-2321:29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