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英尺云层之上，夕阳的余辉染红了一片云海，将刚刚华灯初上的城市隐没在一片妩媚的夕色之下。
登机之后，我一直在看一本书，没有注意到旁边上来的乘客，直到头顶上方忽然亮起一盏阅读灯。
“把遮光板放下来，你就着阳光看书不好。”她声音很好听，让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事实上我甚少在旅途中搭理陌生人，但我看到她墨色中分齐肩短发，五官的样子有点像我发小，嘴角的笑意透露出一种“这可全是为你好”的讯息，在这一瞬间，我不得不承认我被她打败了。我没有放下遮光板，而是关掉了阅读灯，合上了书。
“上海的天真是好，像墨尔本一样。”她忽然说。
“你从墨尔本回来？”我回应道。一般对方主动聊天，出于礼貌我总是会顺水推舟装出感兴趣的样子。
“嗯。”她说：“我在上海转机。”
至此，我便沉默，以为话题结束，把头靠在窗上准备发会呆。
“你是上海人？”她说。
“嗯。”我懒得振奋起精神，准备把思绪抛给远处一圈围着云海粉色的光。
“你普通话好。”她夸奖我。
“谢谢。”我不假思索地回应：“你普通话也好。”
两个中国人在飞机上互相吹捧对方普通话好，这实在是一桩难得一见的怪事，因此我又多看了她一眼，她仿佛从我这一眼中得到了鼓励，继续询问我说：“你是去旅行吗？”
“嗯。”我说：“你呢？”
她的神情忽然呈现出一种上扬的姿态，在那一瞬间肤色透明吹弹可破，让我从逆光的角度错觉她吸收了窗外的阳光所以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看得我目眩神迷。
“我去见我男朋友。”她说。
“哦。”我往椅背上一靠，心下了然。
声音是从走廊另一头传来，凭着他的主人噼里啪啦毫无节奏的奔跑声我就可以猜测他的主人现在有多着急。也许不光着急，还有愤怒。重点在于这脚步声是停在我们教室门口。不，不是停了，而是顿了一下，然后放慢节奏走了进来。
“XXX，你给我出来！”
听到喊我的名字，我无奈地从课本抬起头。我多不想承认我认识他，多不想承认这个幼稚的家伙就是我男朋友。
“这位同学，你是几班的？上课你也敢闯进来！有没有规矩了？”教数学的师太训起学生来是出名的厉害，阿弥陀佛，谢谢她替我挡一下，赶紧走吧，赶紧走吧，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你闭嘴！”他一把推开师太，我听到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XXX！你说好跟我填一个志愿的！你干嘛改志愿也不和我商量！你说话不算话！你倒是出来和我说清楚啊！”他吼得抑扬顿挫，末了还重重一巴掌拍在讲台上。
太丢脸了！全班同学都转过脸来对着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好了好了，不要打扰大家上课，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出去说！XXX？谁是XXX？赶紧和他一起出去！”
师太难道吓傻了？居然要我出去和他说清楚？
事到如今，我实在不能再躲了。我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站起来之前我还不忘抚平了校服裙摆，在短暂的几秒之内在心里酝酿好了台词。
“老师，这位同学骚扰我已久，每一次我都视而不见容忍了他。但坐在这里上课是我的权利，维护课堂秩序也是老师的职责，如果老师不能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那我只有报警维护我正常上课的权利了。”
全班再次唏嘘一片。
他定定看了我三秒，眼神掠过了惊讶、仇恨到愤怒、悲伤、最后渐渐变成一片鸽子般的灰色。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念：“现在的我，只能做这样的选择。”看到他走出教室的背影，我有一瞬间特别想冲出去一把拽住他，但最终我只是坐下来，然后把我面前的“走向未来”往后翻了一页。
很多年之后我再想起他冲进教室叫我“给他出来”的一刻竟然充满了感动，我不断地想，如果当初，我真的跟他走出了教室，甚至走出了学校，甚至就这样一直走再也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回到我此次飞行的目的地，又会怎样？
“我去看我男朋友。”她又说了一遍，但这一次她整个人很快变得一沉，沮丧又胆怯地说：“我留学偷偷回来的，我爸妈还以为我在墨尔本呢。”
“别怕。”我脱口而出。她有点惊讶地看着我，仿佛不明白我忽然认真起来的语气。坦白说，我自己也被自己吓到了，她用一种疑惑的眼光深深地望着我，好像在等我说点什么，我意识到自己失态，将目光一转又重新换上了轻松的表情问她：“学校那边呢？”
“现在放小假，我就回来三天。”她说，然后又像鼓励自己般，点点头肯定地说：“不过够了。”
我想问她：“什么够了？”不过我猜她这句话不需要我的回应。
我在楼梯转角被一个迎面而来的男生狠狠撞到了一边肩膀，差点重心不稳一脚踩空摔下楼去，对方显然是故意的！力量！速度！一开始就意在把我撞下楼！我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发现这人有点眼熟，好像是他们班的，不是好像，就是！同时，我看到这个人撇了撇嘴角，擦肩而过的时候在我耳边冷冷地说：“摔不死你。”
我回过头，看到他就站在楼梯上方，应该是完全看见了刚才那一幕，可是他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甚至不是看着我，而是穿过我看向了走廊的尽头。我想走近他，却在十米外怎么也走不近。我可以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对我做出口型：“摔。不。死。你。”
你就这么恨我么？
“旅客你好，我们的飞机因为航运气流影响产生颠簸，颠簸期间请您不要离开座位，机上洗手间暂时关闭。”
我吓得一把抓紧了座椅把手，原来只是梦，我还在飞机上。
“我们要降落了。”边上的姑娘说：“你刚才睡着了？”
“嗯。”我说：“要到了吗？”
“嗯。要到了。”她拿出化妆包来，在不断地颠簸中居然渐渐画出了一个完整的妆来，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
“你真的是去旅行？”化妆期间她不死心地问我。
“我是……”我说：“我是来看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不说话，似乎是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手里的活没有停。过了一会，她问我：
“这样好看么？”
我转过头去看她，精致地妆容下是一张和我一样波澜不惊的脸。
“好看。”我说。
“那你准备好了么？”她问。
“准备好了。”我说：“谢谢你。”
我走出飞机，机舱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