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有水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谁把这个恐怖的念头刻上了我的记忆，值得肯定的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到镇上读书。河的名字叫清漪江，它从院子斜对面的两条山的缝隙中间横空出世，像一条蛇冬眠之后从春雨后的山洞里挤了出来，扑满了妖娆的气味。在我们这里，“江”和“河”的概念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只是河喊起来要亲切些。
每逢夏天的时候，我们同屋檐的几个伙伴不是用竹子捆一个网伸到树上抓捕那些知了喂蚂蚁子——我们几乎都“养了”一群蚂蚁子，或者就是偷偷跑到河里洗澡，水很深，因此一般都是在浅水地方逍遥。
这两件事情都是需要保密的，尤其是后者，大人若是知道了，打骂是最正常不过的。后来不知道哪个大人说河里面有水鬼，大家再也不敢去洗澡了。水鬼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大人只是说，水鬼会把人拖到水底下当下酒菜吃了。
在农村，大人经常用各种谎话欺骗小孩，我们是知道的。那时候，对于河里有水鬼这件事情，我们却深信不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年纪稍大的哥哥跟我们一起趴在一块大石头上——远远地观察着清漪江河面的动静，神情严肃，这么说道。清漪江啊，你好吓人哦，原来还住的有水鬼，幸亏我们没有去水深的地方洗澡，我想。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仍然可以看见比我们大的一些孩子，光着屁股在水里畅游。一边是嫉妒，一边是恐惧——他们会被水鬼吃了吗。心里却蠢蠢欲动，爬满了兴奋和不安，在那些个阳光明媚的季节，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
我对水鬼布满了虔诚，她在水里也该是孤独的，却可以洗澡？我幻想某一天可以潜水到很深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大人说的水鬼和宫殿。开始读小学了，关于水鬼的传闻也成了笑谈，我们不相信了，尽管有些东西越发现实——那一次，我差点“接近”了这个愿望，在我潜水的时候。
这件事情让我到现在都感觉到后怕。我真正的到了水底，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带着。我使劲挣扎，却依然不能摆脱。水很清澈，我看见了那些石头和绿色的水草在轻轻波动。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安静，确切点说是在我的周围，大地一样的安静，时间一样的安静，历史一样的安静。
我又看到了天空，透过一叠子水，它那么蓝，遥远而空洞，几朵白云无力地飘着，我想喊“救命”，嗓子却是哑的。
孤独再次浮遍了我的身体。我想，我是不是快死了，我不能死啊，我还要去山外寻求我的理想，虽然还不知道理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师说，理想就是动力，那我的动力又是什么？——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终于浮出了水面，呛了口水，几个伙伴还在不远处嬉闹，慌忙跑了过去，然后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接着迅速上岸，穿起衣服就回家了。
我决定以后不再下河洗澡。
后来在回忆里，我想，如果那次真的再也出不来了，我是不是会真的会碰见水鬼？如果是，我肯定也要变成水鬼，消灭那些吃人的鬼，做一个善良的水鬼——这只是一个浪漫主义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