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生不忘奶奶的谎言
三岁那年,我被送到小镇上她的身边。她一个人住在小小的老房子里,靠摆小烟摊为生。她最让我好奇的是她那双像粽子一样尖尖的小脚,竟比我的大不了多少。她洗脚时,我看到那五只脚趾都朝内卷成了一团,看不到脚丫。我
三岁那年,我被送到小镇上她的身边。她一个人住在小小的老房子里,靠摆小烟摊为生。她最让我好奇的是她那双像粽子一样尖尖的小脚,竟比我的大不了多少。
她洗脚时,我看到那五只脚趾都朝内卷成了一团,看不到脚丫。我歪着头问她,你的脚怎么和我的不同呢?她抚着我的头说,奶奶小时候喜欢踩蚯蚓,就烂成这样了。那双脚真丑啊,我可不想成那样。于是我不再踩蚯蚓,不再踏小鸡,走路时仔仔细细。
刚上幼儿园的我,经常把饭粒撒得满桌都是,有时还趁她不注意偷偷把饭倒进下水道里,然后骗她说我吃完了。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丫头,你想知道为什么天上会打雷吗?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我最怕的就是打雷了,我当然知道。她说,因为雷公时刻在天上看着呢,他最恨别人浪费粮食,只要他一发脾气就会打雷下雨,他昨晚还在梦里告诉我,如果再看到谁倒饭,就会把雷炸到那个人身上。我听得毛骨悚然,小小的心里满是恐惧。为了不被雷炸到,我每天都把饭碗扒得干干净净,掉在桌上的饭粒也被我重新捡到碗里。我慢慢长高壮实了,也很少生病。
小学的时候,我同桌的小燕身上总有怪怪的气味,难闻死了,特别是出汗以后。和奶奶讲起,她连忙问我和小燕说了没有。我说还没。她轻轻舒了口气说:还好,还好。然后一脸郑重地告诉我,丫头,千万不要当着小燕的面说她身上有气味,也不能当着面捂鼻子啊,这种气味只要当面说出来或者捂鼻子就会被传染的,那么你也会和她一样臭了。还有,要把小燕当成和其他同学一样,她的臭就会慢慢消失,你的鼻子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听她的话,对小燕热情起来。有时听到同学们说她臭,我就把奶奶告诉我的话神秘兮兮转述给同学听。都是些不到十岁的孩子,和我一样被唬住了,从此再没有人嘲笑小燕。
初中时的我,懂得了爱美。奶奶给我买了裙子,但灭有长丝袜。我知道她穷,有裙子给我穿她就已经很努力了。但那种白底红花的长筒丝袜,配在裙子下面是别提有多好看的。我很羡慕班上一个女同学,她爸爸是乡长,可以给她买很多漂亮的长筒袜,经常在我们面前炫耀。一次体育课,那女同学满头大汗回到教室就把袜子脱下来,一股汗臭扑鼻而来。她用两只手指拎着扬起的袜子大声叫:谁要啊,谁要?还是新的呢!给我吧。我竟然脱口而出,说完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晚上回家,她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袜子问我哪儿来的。我实话告诉了她。她摇头说:傻孩子,别人穿过的是不能要的,不然会生病,穿得越久病越重。那时我已12岁,不再那么好骗。于是有些半信半疑,她继续说若是不信可去镇上问问人。她的表情严肃认真,使我不得不信。我沮丧的仍掉袜子,她却突然弯下身,从床底下的好几个破瓷碗里搜出几个零币塞到我手里,旧袜子还给人家,明天你去买双新的。
我上高中了,父母结束了多年的打工生涯,把我接回了身边。我成绩优异,性格又好,男生女生都喜欢我。我去她那儿,很骄傲地告诉她这些。她先是夸我,然后说,以后学习生活中不能和男同学有亲密接触,不然会怀孕,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我有些心虚的想起了班里那帅气的班长。那个年代,我们没学过很正规的生理知识,于是她的话吓坏了我,我再也不敢理那个班长了。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大学时的我,终于懂得了奶奶先前的那些浅显的谎言是为我好。我庆幸自己被她蒙骗,才在迷茫的青春期里懂得了一个女孩的自尊自爱。
从念大学到走上工作岗位的期间里,我很少有时间去看她。父亲说她身体不好却一直挂念着我。我给她打电话,她的耳朵也已经很背了,需要我大声叫喊才听得见。终于有一天,借着出差的机会,我回到了那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镇。她听说我要来,起早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屋门口等我。我给她带了很多治疗气管炎和止咳药,她接过后感动得老泪纵横。一个劲的夸我对她好。说完又开始咳嗽,我扶着她去卫生间吐痰,却赫然看到里面有丝丝的红色。我大惊,还没开口问,她就先对我说是刚吃多了茶几上那盘草莓呛鼻子里去了,现在咳出来就好多了。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叮嘱以后慢点吃。坐了会儿,有朋友约我去喝咖啡就匆忙告辞了。
我永远没有想到,她这么老了还能骗到自以为成熟的我。那是她一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谎言,她已经到了癌症晚期,一直咳血。我早该想到的怎么就那么巧合是因为吃草莓呢?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养育了我13年,我却只陪了她半个小时。
小时候她总对我说,不要哭,眼泪多的人眼睛会长得像金鱼一样,所以我一直坚强,遇到挫折从不轻易掉泪。可是这一次我无法听从了,我所有的坚强都在失去她的悲痛中分崩离析。这样一个没有念过一天书的女人,倾尽一生的爱编织了那么多的谎言,用她独有的方式塑造了我现在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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