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耳

小木耳

柏槚小说2025-10-03 19:06:01
天像后娘的脸阴了一整天,在仲夏傍晚的习习凉风中,东风手拿一根废锯条,正在锯伸入操场混泥土围栏内的棘条。军走过来说:“连根砍掉多好!”东风说:“符合卫生检查的标准就行了。连根砍掉还得有斧子呢。”“厂房有
天像后娘的脸阴了一整天,在仲夏傍晚的习习凉风中,东风手拿一根废锯条,正在锯伸入操场混泥土围栏内的棘条。
军走过来说:“连根砍掉多好!”
东风说:“符合卫生检查的标准就行了。连根砍掉还得有斧子呢。”
“厂房有斧子。”军说。
“麻烦,经一阵算一阵吧。谁知到下个月怎么样呢!”东风边说边艰难地用没有锯弓的小锯条费力地铁杵磨针般地锯着。一不小心,手被针刺扎了一下,冒出一朵玲珑的血花来。东风用嘴舔了一下,咸咸的,然后看着又冒出的血液顺着手上的纹理洇开去,仿佛一条条叠卷着的蚯蚓在蠕动。
好在棘条并不多,东风沿操场周边在石山下检查清理着。他应该感谢单位有闲的老职工老干部,在厂子下岗了三分之二人员的第二年,也就是今年,破天荒地在牛羊吃残了的花圃上发挥着余热。他们把原来惨不忍睹的冬青和剑麻扔到了山坡上,清洁了人们的眼睛,然后栽上了豆角、丝瓜、茄子、西红柿、南瓜之类的蔬菜,每日精心地侍弄着,犹如职业的农夫般。这样也好,他们的摆弄无意间清除了东风所在卫生区的杂草,可以使他的清洁劳动工作减少一点,由此来说他是该心存感激的。然而他没有,犹如他所在处室留下的老干部一样,在这个行将就木的企业中怨天尤人地垂死挣扎着,愤世嫉俗着所有的一切,反而会给他带来点麻烦。
“就留我们两个了,得保持天天有人,咱们得倒开班啊!”东风想起挨了领导批评他处室缺岗时他和老干部谈话时的情景。
“你少和我说这话啊!我为单位作了多少贡献,五十岁就不能干了?和我一起的人可以在城内上班弄个公差什么的,我就一直得守着这个山沟工地,吊都不如了!你别坏了咱们校友的关系!”老干部显然被激怒了。东风知道,他的愤怒不是全对自己,这里有对当权领导的愤慨,有对同僚优越的嫉妒,有对社会公平丧失的无奈,抑或也有更年期综合症的发作也说不定。
“你就是能搞破坏啊,这青枝绿叶多好,怎么就把它们给锯了。看看我们卫生区的路旁,蒿草葱葱,领导小车过去都能给他免费擦洗一下,这才符合我们的绿色环保呀。你别锯了!”医生走过来和东风说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哎,你们厉害啊,卫生评比次次得倒数第一,怎么打扫都逃不出人们惯性玩笑地要评你们为倒数第一的命运。这样也好,索性就此不理不睬它算了,努力并不一定有结果啊!”东风友善地告慰他。他倒一副乐在当下的神情,因为他再熬半年就可以进社保所领退休金了,还管他妈要嫁给谁干啥。
“厂房直流盘着火了,我去看看。”胖子边喊边向厂房跑去。
“你怎么不下去,你不是管着生产技术吗?”医生满脸疑惑不解地问东风。
“谁吃上了谁去吧,吃饭的时候叫过你?不过是夏季常见的一点小问题罢了,胖子的鬼话谁敢信呢!”东风一副事不关己肉食者鄙的神情冷冷地说。
“咦,这木耳谁又摘了?去年我发现了这儿有木耳,摘了三个一巴掌大的木耳,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然后木耳就再也长不大了。你看,没有一个能超过一圆的硬币大。**、**、**的窗台上都凉着一片片指甲盖大的小木耳,可怜兮兮地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阳光,它们已晾干成了绿豆大小的或三角或菱形的不规则物体,低吟浅唱着蜷伏在温吞的阳光下。”医生好文学,感慨地带着人文的诗意说,脸上那法国人瞧不起拿破仑的神情,即是悲悯又是鄙视,经久不散地徘徊在他稳妥的眼睛里。
“都怪你,发布这样的消息,使得半个单位的人都失眠抑郁了吧。我说怎么有人起那么早,在崖下的操场上溜达锻练,原来不光是为了给菜地浇水,还在采撷野菜野果呢。也不怕被山上掉石砸死。”东风应答着,第一次走到了有木耳的半截断树桩前,看到在不足二十平方厘米分不情原木质地的树干上,散落着玉米粒大小的一片灰蒙的蛤形物,像一只只瘦弱羸病婴孩的耳朵,上面有细细的绒毛,并不可爱,倒给人一种一摊愈痊不了的臁疮痂样的感觉,或星散或拥挤地呈现在那里,跌跌撞撞,磕磕绊绊。这也能勾起人们孜孜不倦兴奋的神经,莫非人们在半年没有开工资的情况下真的买不起了菜?还是他们只能娱乐在没有电视电脑原始的刀耕火种茹毛采摘的游戏理?
“明天再锯吧,咱们吃饭去。”见东风没动,医生便自顾走了,留东风一个人站在空旷无人的操场上。
那一片灰暗的小木耳在单位的瓜果园中无助无奈可悲可怜地在诉求着什么,哭泣着什么,谁又可知呢?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八日
标签
相关文章